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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的博雅之美

发表时间: 2025-01-24      来源: 《时事报告》2025/01 字体[大] [中] [小] [打印]   [关闭]
◎袁济喜
中国美学与其他学术门类一样,生发于古老的中华大地上,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在中华文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国学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重要组成,而从国学的视野去欣赏中国文化之美,也是重要途径。
国学以先秦经典及诸子百家学说为根基,是一套涵盖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和同时期的先秦诗赋、汉赋、六朝骈文、唐宋诗词、元曲与明清小说并历代史学等的完整的文化、学术体系。按照《四库全书》的分类,国学可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在与美学的关系上,经部旨在涵养人生价值观与道德观;史部中包含对中华礼乐文明发展变化的阐述;子部中有诸子百家对文艺与美学问题的看法;集部则汇集了历代文艺作品与文艺评论。
在中国古代,培养学养丰富、品行端方的博雅君子是传统国学的核心内涵,也是铸造中华民族精神美学的主要途径。国学通过知识、价值观与精神信仰的养成,为中国培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人才,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国学的博雅风格得到了实现与确立。
中国美学的源起
从神话时代的女娲创造第一架笙簧,试探奏响第一个音符,到旧石器时代人们郑重地来到逝者身旁,放上五彩斑斓的石珠贝链,再到庄重的典礼或祭祀仪式上,人们手执美丽的羽毛与大斧翩翩起舞……这些美丽的传说与科学考古的相交相织,宣告着中华文化的礼乐文明和对美的追求已然萌生。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经过传说中的尧、舜、禹的圣人之治,以及有着文献与考古可以佐证的商周时期,中华民族进入了文明时代??鬃映圃拗艽?ldquo;郁郁乎文哉”,其中的“文”即指礼乐文明。
中华礼乐文明,包含着丰富的审美文化因素。从日常生活到学校教育、朝堂祭祀,从言语之美到器物、典礼、丧葬等各方面,都融有审美要素。《礼记?少仪》对这些要素做了总结描述:“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朝廷之美,济济翔翔;祭祀之美,齐齐皇皇;车马之美,匪匪翼翼;鸾和之美,肃肃雍雍。”
春秋战国时期,对于美学精神与人生自由的探讨成为中心话题。以老子、孔子为代表的大思想家对审美文化都有论述,并形成了富有深度的言说。比如老子讲“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孔子提出里仁为美、尽善尽美、思无邪,孟子提出充实之谓美……此后的宋明理学,吸收道家与玄学的思想因素,将心性之学与美学相联通,倡导以心性去体验天理的智慧之美。
天地人一体的大文化视野
按照古人的理解,学问或学术,与天道人生紧密相连。国学中的人文审美,就缘于这种古老的天人合一意识。在秦汉儒者心目中,天的作用,神妙而有序,表现出一种至美至圣的德行,而理想的人格就是要与天地合德,实现天人交融的审美之境。
如此,中国的国学、美学就拥有了一种天地人一体的大文化视野。中国古人将天地秩序作为礼乐之美自然依据。圣人作《易》,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取法于地,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并从中体悟人与自然运行的规律。这种仰观俯察的视域,同时也是审美的观察与创作方式。
南朝刘勰秉承了古老的《周易》学说,认为大自然呈现玄黄色杂、方圆体分的形态,而人们要从仰观日月之明,俯察大地之美中获取美的意识。刘勰认为,既然天地都有美,人在天地之间,为万物之灵,那么“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东晋名士王羲之《兰亭集序》也体现出这种审美意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认为,中国古人的文艺创作,无论是诗歌还是绘画,选取的仰观俯察的大视角,都彰显出取法天地之美的美学观念。
中国的文字形态与书法之美,贯穿着中国哲学与美学的精神脉络。汉字,本身就带有遒丽天成的特点。中国最早的文字是从周围的自然环境中吸取资源并加以表达的,从而使这些抽象化的艺术具有精神的张力与美学创造力。鲁迅说过,最早的写字就是画画,意谓即是一种美术。
中国人从观物取象中,凝缩了天地万物之状,并将文字与绘画贯通起来,形成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书画相通的民族艺术特质。“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即是中国美学与文艺创造精神能动性的显现。
美在天然
在审美问题上,老子讲求尊重宇宙万物的自然之美,反对伤身害性、放纵嗜味的感官刺激之美,提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强调纯任天然、尊重天性,应向最本初天真的“婴儿”“赤子”学习,以最终成就一个充溢美的、“无为无不为”的理想世界。
在孔孟看来,“道”是宇宙人生的目标,是真善美的统一,是人类的自然本质,而要回到这种高等的自然境界则必须依赖学习,其中对国学的研习则是达到此种境界的最佳途径。在孔子看来,要达到完美君子的人生境界,首先要立志高远,其次要遵循道德,再次要心存仁义,最后尚须游憩于各项技艺之中,即“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游于艺”的重点是“游”,是指对“六艺”的学习,做到游刃有余,并在熟练掌握中获得一种自由而恬然的心境感受。
后来的道家代表人物庄子,将老子道法自然的学说做了进一步深化。老子强调的“自然”,服从总体性的道,而庄子的“自然”却以个体自由为旨归,正因此,庄子的学说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追求独立人格和精神自由的偶像。嵇康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反思某些已经僵化、异化且压抑人性的儒家理论;阮籍在《大人先生传》中幻想出一位能秉性自然,乃至不受世间、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大人先生”,自由地遨游于宇宙之间。与浪漫幻想复归自然怀抱的阮籍不同,东晋末到刘宋初的杰出诗人、辞赋家、散文家陶渊明则追求一种平凡而现实的自然之美。
美在心境
儒、道、释三家的思想,塑造了一代代中国人,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的审美观念,也形塑了中国美学的精神底色,使中国国学不仅注重外在的形式之美,更在意人的精神之美、心灵之美。
禅宗在中国古代美学的精神价值重构上具有重要作用。它依据印度传来的佛教,在吸纳中国传统哲学中的老庄思想、玄学思潮后,适应中国封建社会文化自隋唐后的内敛趋势及士大夫的心态,在解释精神意蕴的能动性和向心灵境界转化方面做出了特有的建树。从一定意义来说,禅宗是中国文化包容与吸纳外来文化的成功典范。
自唐宋开始,士大夫面对严酷的人生与失落的精神世界,渴望在“禅”中找到心灵的宁静与人生的超然。而艺术作为抒情明志的器物,是人的非功利心境的转化,它与禅宗倡举的物我两冥的心境不谋而合,于是士大夫开始用对“禅”的妙悟来显明自己对艺术的欣赏与学习。中国传统诗画对于空灵之境的追求,可在禅境中得到呈现,禅境的天地也正好可借诗画获得展现,二者不谋而合,相得益彰。
人格之美
中国的国学是以人为本的,其终极目的是为了人格的健康发展。这种对于美好人格的追求是中国学术精神的底蕴。
通过对国学的研究,可以理解掌握对社会、人事、天道变化的种种玄机,以达到不惑之境??鬃铀担?ldquo;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知、仁、勇三者的有机联系,彰显出国学中的君子人格玄奥。儒家认为,内在修养与外在风度的统一,是君子内美与外美的有机结合。
对于君子人格的论述,是中国美学人格精神理论的重要体现。孟子认为,将人的美善本性扩展充盈的过程本身就是美。在孟子看来,君子境界是充满“浩然之气”的伟大人格,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不屈气节,是一种“求则得之,舍则失之”的自觉追求。君子承担着正礼、正乐的职责与义务,负责端正与引领整个社会的道德规范与审美标准?!独窦?乐记》指出,君子用钟鼓之音表达高尚志向,用琴瑟和鸣愉悦自己的心灵世界。君子的一举一动都要类似于礼乐仪式中乐舞的神圣庄严,这样就能与天地合德。
随着时代的发展,对于君子之美的标准是不断变化的。嵇康鉴于两汉以来一些人为追求儒家人格已趋于做作的现象,引入老庄任真自得的思想,他在《释私论》中强调,君子若在心中没有既定的偏好,情感没有特殊的维系,就自然能公断是非,对世界万物胸怀坦荡。嵇康本人虽龙章凤姿,但平时却看似邋遢,不加修饰,他在家乡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对鸿抚琴,采花垂钓,诗意地栖居。嵇康与当时的司马氏政权拒不合作,即使在被杀前的那一刻,还是从容不迫地索琴而弹。
综观历史,中国国学虽追求人与天地之道合一,探讨人与宇宙精神的同一性,但同时又具有浓烈的世俗形态。它将人格精神与学术精神、审美境界融为一体,使人的主体性在学术境界中获得既有浓厚情结而又不脱离尘世的性质。这种学术之美、精神之美,虽历经岁月的磨洗,反而放射出更加熠熠的光芒。与此同时,中国美学在持续的发展过程中,呈现出海纳百川的气势与自信,它不断吸纳外来文化,摒弃落后因素,壮大自身优势,历经曲折而又生生不息,形成了包容开放的格局与魅力,而这正是中华国学的大美所在。
(本文摘编自《中国文化之美》(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编,中信出版集团出版)《博雅国学》一文)
网站编辑: 单良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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